“谭门”不等于“谭派”

以下文章来源于寻找李少春 ，作者孙佳良

京剧演员谭正岩因演出变动而与观众互怼的事情不断发酵，阎桂祥舐犊情深，替儿子说话，不想却适得其反，更使谭家与广大观众朋友对立了起来，在奉劝双方理智的前提下，我也请大家明确一个概念，那就是“谭门”并不等于“谭派”，所谓“谭门”即是以血缘为纽带的，谭志道、谭鑫培以下的后辈儿孙，他们的姓氏是谭姓，从事的职业，可以唱戏也可以不唱；而“谭派”则是由谭鑫培先生创立的一支京剧艺术流派，谭姓后人可以唱谭派，不姓谭的也可以唱谭派，街头巷尾，男女老幼都可以唱谭派。谭门子孙依旧沿袭谭派艺术，这是谭氏家族的选择，可一定要说谭门呈现的就是最正宗、最地道的谭派艺术，那未免太过托大，所谓谭门正宗，指的应是血脉上的正宗，而绝非是谭派艺术上的正宗。

家族式传承是京剧界的一大特色，追根溯源，乃是因为清代时视京剧演员为操贱业者，倡优并举，一入梨园，便世世代代都是梨园子弟，不许科举，不许为官一任，饶你再大的名角，在旧社会时也视你为“走娼”，而妓女则是被称之为“坐娼”，故而即便是梅兰芳这样的艺术大师，在旧社会见了八大胡同的妓女也要叫一声“姨”。新中国成立了，艺人的地位提高了，不再对艺人后代有任何择业上的限制，梨园子弟中不少便投向的其他的行业，如郝寿臣先生的公子郝德元成为了著名的心理测量专家，梅兰芳先生的公子梅绍武成了著名的英美文学翻译家，程砚秋先生的公子程永江则是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主攻美术史论。当然也有不少的梨园世家的思维定式已经形成，仍旧让子弟去从事京剧表演的工作，如尚小云先生的三位公子，长春、长麟、长荣便都是演员，其中只有二公子长麟承袭尚派旦角艺术，长春、长荣则是分别工武生、花脸。再如张君秋先生的公子张学津则是拜在马连良先生门下，研习马派须生。由此来看，像谭门这样，一直从事演员工作的，且从事的行当与流派也与先祖无异的实属罕见，故而有了谭门七代之说。其实所谓的谭门七代，指的只是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这一支，谭鑫培子女共12人，其中8子4女，有五个儿子从事京剧，另有三子没有从事这一行业，其中谭小培，原名“谭嘉宾”，为谭鑫培第五子，故而我们现在说的谭门正宗，从血脉上来看，嫡则嫡矣，却非嫡长。谭门是一个大家族，子弟从事的工作也不仅限于京剧一门，而谭派却是一个包容的大流派。

就谭派来说，谭鑫培老先生无疑是创始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谭鑫培老先生在梨园界崇高的地位源于两点，一是老先生精湛的艺术水准，再者便是梨园界绝无仅有的政治地位，谭鑫培又叫“谭贝勒”，有清一代只有满人才能获封贝子、贝勒，谭家是汉人，贝勒一说自然是戏称，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谭家备受统治者的喜爱，西佛爷爱听小叫天，那谭鑫培的身价便可想而知，至于什么那桐下跪之类的传说更是不胜枚举了。传至子辈，谭小培便不能算是谭派艺术最佳的继承者了，但为尊者讳，现在提起谭小培往往称之为承上启下的谭门功臣，原因就在于谭门到了谭富英一代又振兴了，谭富英不但很好的继承了祖父的艺术，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新的内涵，世人称之为“新谭派”，谭门在梨园界的地位也在谭富英一代稳住了阵脚。谭富英的伟大还在于他所处的时代，正是新旧交替之时，他的艺术得到新生政权的认可，同时又有先辈之余烈，纵使经历了十年浩劫，谭门风光依旧，谭富英对于儿子的培养是不遗余力的，同时谭富英也培育了不少优秀的弟子，如孙岳、李崇善、高宝贤、殷宝忠、施雪怀、蒋厚礼、史金生等等等等，这些弟子都可以算得上是谭派艺术的优秀继承者，包括谭富英的弟子马长礼，也是谭派艺术的优秀继承者，不是说非要咧着嗓子，跟谭鑫培老先生唱片的录音一模一样的才是谭派，恨不能连唱片的卡顿也要学出来，您那就不是谭派传人，应该是百代公司传人或者是高亭公司传人，不是谭派，而是录（音）老师教出来的录派，所谓继承谭派，继承的谭派艺术的艺术准则，至于呈现，则是要每位演员根据自己不同的生理条件进行呈现，而万变不离其宗，谭派艺术的艺术准则是不变的。

谭富英培养的这么多的优秀弟子，儿子谭元寿便不能算是谭派艺术的唯一正宗传人了，但谭门血脉的正宗依旧在他的身上延续着，传至孝曾、正岩，艺术的正宗与否已经渐行渐远了，而谭门的血脉却还一直有序的流传着，这就好比是山东曲阜的孔家，孔家的后人不一定都是圣人，更不一定都是当世大儒，儒家的道统自有孟子、朱熹、顾炎武这些不姓孔的外姓旁人扛着，孔家儿孙承袭的衍圣公只代表血脉，此所谓“孔家”不等于“孔教”。

中国上千年的父传子家天下的思维定式牢牢的束缚着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即便现在也仍有残存，此次谭正岩因身体有恙而使变更演出安排，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为何在业内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还不是因为他姓“谭”嘛。北京京剧院近期因身体原因而变更演出安排的又不是谭正岩一个，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引起广大观众朋友的重视，只有谭正岩一石激起千层浪，还不是因为他姓“谭”嘛。当然了，抛开谭门后人的身份不说，仅仅作为一个演员，谭正岩也有点太玻璃心了，演员站在台上，公开的演出，千人瞧、万人看，自然有人要评头论足，没有褒贬就不叫戏班了，这就是演员工作的特性，受不了这个，你干点那不用跟人接触的工作不好吗，比如在后厨刷盘子，我保证没人天天对你指指点点。

言慧珠当年也天天挨骂，对此言菊朋是大为恼火，可言慧珠却说，他们越骂，我越红，不唱戏都火！言菊朋虽然恼怒也没有为了女儿跟戏迷干架去，因为人家老先生深知咱们干的就是这一行，阎桂祥爱子心切大家都理解，可打有京剧那天起还没听说过哪个演员要跟观众到官厅儿打官司的，真要都按你这么处理，以后哪个还敢唱戏，哪个还敢看戏？谭正岩气盛，跟观众互怼几句也没什么，说句伤心的话，有人在剧场里起哄也总比台底下观众冷冷清清的要好，1月3日北京京剧院在长安的演出，台底下的观众还没有台上的演员多，拢共二十多位观众还有一半是京剧院值班的，国粹现状如此，有人关注，那是演员的幸运。

王金璐当年要娶大家闺秀李墨缨，青梅竹马的师妹李玉茹绝食相抗，王金璐和李玉茹在台上演到动情处不禁泪如泉涌，台底下坐着的一位记者就此起哄，说二人假戏真做，王金璐遂要到后台抄家伙把这位记者开了瓢，几十年后，已是风烛残年的王金璐在公园遛弯又遇到了当年那位起哄的记者，两位老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当年的冲动都成了暮年甜蜜的谈资，这件往事，或许值得谭正岩借鉴。

“谭门”不等于“谭派”，血脉不代表艺术，艺术更不能世袭，大家对于谭派艺术的热爱无可厚非，可优秀的谭派传人也不止谭氏一门，崔英、卢松、王平都是好样的，何必非要把沉甸甸的谭派艺术大旗硬生生的压在谭正岩那稚嫩的肩膀上呢？